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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乔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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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乔装

万峰山下有条江名叫揽月江, 因为山路难行,地势复杂, 又有流寇侵扰, 久而久之,行脚商贩路过此地多半喜欢走水路。

也幸亏有这条江在,才叫这儿不至于成为一处人迹罕至的闭塞之地。

今日江边又有不少客船停靠在港口, 王老三的船上接待了好些个客人去下一处城镇, 多是些来山里进货的商客,其中印象最深的一对年轻夫妻, 丈夫是做草药生意的, 正要去下一处城镇卖货, 随身带了个两个护卫同行。

他身旁的小娘子, 生得一张未语先笑的灵巧长相, 乖巧地跟在一旁。

跑商少有带着妻子出门的, 就算有女人也多半是在外头顺手买下来的侍妾。

但王老三见那小娘子神态活泼,二人举止亲近,确确实实像是一对寻常夫妻, 倒是叫人颇为羡慕。

可惜那小娘子一上船, 等客船离了岸, 就再没从房里出来过。

王老三的小闺女进屋去给二人送晚饭, 出来一说才知道那小娘子晕船, 已在房里躺了一天了。

揽月江风高水急,常有陆上来的客人受不住摇晃晕船的, 王老三倒也见怪不怪, 只叫小闺女又送了些抹在额头上的雪花膏进去, 或许能缓解一二。

小闺女拿着雪花膏又去敲门,开门的还是方才房里那位郎君, 对方听完她的来意,伸手接过雪花膏,为表谢意眯着一双凤眼冲她笑了笑,笑得小闺女脸上一红,这江上往来客商虽多,但像这位小哥这般生得好的还是少见。

正这样想,屋内又传来一阵动静,躺在床上的女子起身伏在床边一阵干呕。

那男子微微皱眉,快步回到屋内坐在床头替她拍了拍背。

朦胧灯下,纱屏后的女子白着脸躺回床上,半阖着眼,任坐在床头的男子打开船家送来的药膏,伸手沾取了一点,替她抹在太阳穴两边。

这场景看得门外站着的女孩微微有些出神,直到床边的男子似有所觉地抬眼看过来,那眼神分明也不如何凌厉,却叫她吓了一跳,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礼,慌忙替屋里的二人合上门赶忙退了出来。

等关上门,客舱里又安静下来,屋内一阵清凉的雪花膏气味,秋欣然不大喜欢这味道,抬手挥一下,打在男子放在她额边的手上。

那一下软趴趴的,不痛不痒,夏修言弯着嘴角笑了一笑,起身去屋中的水盆里用清水净手,洗去了手上沾上的药膏。

“可是后悔跟来了?”

“谁能知道水路也不比在平地上舒服多少。”

秋欣然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今早夏修言天未亮出门时,刚一开门就瞧见秋欣然站在了屋外,一副守株待兔的模样。

见了他先是将他今日这一身寻常布衣装扮上下打量一通,随即便露出个了然的笑容来:“侯爷这是要去哪儿?”

见夏修言挑眉不答,她便又转头看了两眼左右,凑近了小声道:“侯爷是不是打算一个人坐船去下个城镇?”

“你怎么知道?”

见他并不否认,秋欣然满意道:“我见这两日高侍卫常独自出去,昨天碰见章将军便忍不住同他打听了一下。”

夏修言眼睛一眯:“章榕告诉你的?”

“我自己猜到的。”

秋欣然忙道,“前两日遇袭还不知是什么原因,再往里走就是万峰山,敌在暗我们在明,侯爷担心进山之后面对变故更不好应对,打算干脆自己做饵将人引出来是不是?”

见他默认,秋欣然略微有些得意,又接着说:“若是那群人的目标是您,必然会趁您独自一人时找机会下手,到时候就能将人一网打尽,找出背后的主使。”

“你大早上堵在我门前,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个?”

秋欣然笑吟吟地说道:“既然如此,侯爷不该带上我吗?”

“嗯?”

她理直气壮道:“那群人万一是冲我来的呢?”

夏修言没想到她坦荡荡的将这话说了出来,倒是丝毫没有半点介意的样子,不由看她一眼,嗤笑道:“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秋欣然毫不气馁,继续说:“但反正,也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吧。”

“我看你就是怕走山路,才想跟着换走水路吧?”

秋欣然厚着脸皮说道:“这虽是一方面的原因,但我主要还是因为担心侯爷的安危,才想同您一路。”

这一听就是假话,可夏修言这种时候又忽然想起贺中那番歪理:“还有就是嫌其他人在眼皮子底下碍眼,恨不得只有两个人才好。”

正要脱口而出的拒绝便一时停在了嘴边。

秋欣然不知他心里想什么,一双眼睛热切地看着他。

夏修言脸上一热,别开眼低咳一声:“你当真这么想跟我去?”

秋欣然听他口风,便知道有戏:“要是不给侯爷添麻烦的话。”

此去危险一不小心就要出什么意外。

他起先同高旸等人说了这个主意时,便遭到他们的极力反对。

如今若是还要带上她夏修言垂眼看着她,耳边又响起那句“恨不得只有两个人才好”,心头一阵阵的发痒,最后妥协一般在心中叹了口气:罢了,既然她这般想同他独处,不惜大早上来他屋外堵她,带上她又有何妨。

左右凭他的本事,也足以护住她的安全。

“带上你也不是不行”夏修言缓声道,秋欣然面露喜色,忙一脸诚挚地望着他,看得眼前的男子不大自在地别开眼:“此去你得一路跟在我身边,半步都不能离开,免得出些什么意外。”

这是自然,秋欣然立即点头答应。

夏修言又说:“你去换身寻常妇人装束,在外你我须得扮作夫妻。”

听他说要扮作夫妻,秋欣然面露迟疑,夏修言看见了故意问道:“你不愿意?”

“倒也不是,只是”

夏修言淡淡道:“你我若不扮作夫妻,在外头你如何能够名正言顺的半步不离我左右?”

原来如此,秋欣然点头:“还是侯爷思虑周全。”

她那会儿只一心想着少走一段山路,没想到等船离了岸,才发现行船也不比坐马车好上多少。

现如今秋欣然躺在床上,只能在心中安慰自己:同样的路途,起码走水路比走山路要节省一半时间,但凡能少受几天的苦,那也是值得的了。

夏修言擦净了手,一转头便看见秋欣然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不由心中好笑。

他走到床边,轻轻推她一下,示意她往里躺。

床上的女子霎时间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侯爷也要睡这儿?”

夏修言瞥她一眼:“你想叫我睡地上?”

秋欣然自然没这个胆子,于是夏修言又说:“那是你想睡地上?”

风高水急,船舱颠簸。

躺在床上已足够难受的了,若是再睡地上,必定更不好受。

秋欣然心有戚戚,又摇一摇头。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想了想终于颇为挣扎地往床榻里头滚进去一些,空出半个床位来让给同屋的人。

夏修言见她这忍辱负重的模样,心中失笑一声,吹灭了烛火合衣躺了下来。

二人规规矩矩地闭眼平躺在一张不大的床铺上,耳边是江水拍打船舷的声音,显得夜里格外安静。

秋欣然捏着被角,白天躺了太久,这会儿丝毫没了睡意。

何况身旁躺着这么大个人实在很难叫人忽视他的存在。

于是屋中静了片刻,听她小声问:“侯爷要不要同我换个位置?”

“嗯?”

夏修言没睁眼,轻哼了一声算作回应。

秋欣然纠结道:“我怕我半夜不舒服吐在你身上。”

她倒是会煞风景,夏修言沉默片刻才问:“夜里若有刺客摸黑进来,你是要在床边替我挡刀?”

身旁的人顿时没了动静,夏修言闭着眼睛轻轻勾一下唇角。

船舱微微摇晃,在这样静谧的夏夜里伴着外面的桨声,终于感觉到身旁人的呼吸又渐渐绵长起来。

夜里不知几更天,秋欣然迷迷糊糊间,感觉身旁的人翻了个身。

她睁眼侧过头,发现夏修言忽然背朝着门外转过身侧对她躺着。

船舱里漆黑一片,但她身旁就是船窗,开了一道小逢,窗外的月色漏进来,刚好勾勒出他的眉目,像幅画似的,几笔就画出一张如玉面庞。

“看什么?”

闭着眼的男子忽然轻声问,将她吓了一跳,立即心虚地闭上眼,过了半晌才小声道:“不看什么。”

话音刚落,就听躺在身旁的人像是轻笑了一声。

半夜偷看人家结果还被抓住了,实在有些丢人,秋欣然脸上微微发烫,过一会儿才小声问:“侯爷一直没睡着?”

“嗯,”他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又说,“外头有人。”

秋欣然吓了一跳,黑夜里一双眼睛蓦地睁大,忽然紧张起来,声音也不由发紧:“那那怎么办?”

“我在这儿,你怕什么。”

话虽这样说,秋欣然还是忍不住也翻了个身,面朝他躺着,小心翼翼地将目光越过床边的人,往门外看去。

夜间虽看不大清楚,但借着屋外的渔火,似乎确实能看见一个黑影站在门边。

她捏着被子,将目光收回来,发现身旁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月光落在他的眼睛里,聚成一个光点,在暗夜中显得格外明亮。

秋欣然一愣,过了片刻才问:“峡谷埋伏的人,果然是冲着侯爷来的?”

“说不定是冲着你。”

“侯爷之前还要我别往脸上贴金。”

秋欣然小声嘟囔,又问,“他们想干什么?”

“今晚应当只是打探情况。”

“可万一一会儿拿着刀进来可怎么办?”

秋欣然紧张地咬了一下指甲,“或者拿迷药捅破窗户纸,先把我们迷晕了,再进屋动手。”

夏修言好笑道:“哪儿听来的这些东西?”

“山上有弟子下山,回来说起的。”

秋欣然一本正经,“侯爷没什么闯荡江湖的经验,听得少也是应该的。”

还拐弯抹角地骂他见识少了。

夏修言眯一下眼睛,看不过去似的伸手将她放在嘴边咬着指甲的手拿下来。

他掌心温热,覆在她手背上时,叫她忍不住怔忪一下。

这时听隔壁传来开门声,门外的黑影一动,一阵极轻的窸窣声后,船舱外又恢复了原先的安静。

躺在床上的女子微微松了口气,看样子夏修言说得不错,这群人今晚应当确实只是来探探情况,还不准备动手。

但是现如今他们也在船上,不知一共多少人,又到底是谁。

夏修言瞥她一眼,便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睡吧,他们今晚应当不会再来了。”

确实这会儿多想无益,二人面对面躺着,过了好一会儿,又听她小声问:“侯爷是不是睡不着?”

躺在她身旁的人没否认,片刻才说:“你上回在伏蛟山念的经,再念一遍吧。”

“要么给您换一篇吧,我会背好多。”

小道士像是多年所学忽然在别处找到了用武之地,颇为骄矜地卖弄道,“给您背个清静经。”

见眼前的人闭着眼睛弯一下嘴角却没拒绝,秋欣然便清咳一声,闭上眼睛开始背了起来:“老君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客船大约行到一处江水平缓处,周遭的风声水声都渐渐退去了,仔细听似乎能听见两岸的虫鸣。

小道士的诵经声也慢慢微弱下去,字与字之间像是粘连在一起,终于也渐渐完全消失了。

夏修言睁开眼睛,静静望着身旁陷入沉睡的女子,她脑后的发髻散开着,乌墨一般的头发披满了枕头。

月光下,她肤色白净光洁,只在额上有个浅浅的不甚明显的伤疤,像是叫什么磕着留下的伤口。

男子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道月牙似的疤,目光沉沉,过了许久才缓缓凑近,下意识屏住呼吸,在那上面留下一个小心又克制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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